美剧《复仇》(Revenge)改编自法国浪漫主义文学家大仲马的复仇文学名著《基督山伯爵》，剧名还被译为《基督山女伯爵》。但除了复仇主题没有改变，故事所发生的背景及人物关系，都和原著有很大的差别。首先，复仇主体不一样，原著是受害者亲自复仇。而本剧是受害者的女儿代父复仇， 由此布下许多疑团，增加剧情的悬念感。其次，原著复仇主线单一，而本剧则有多条复仇主线，错综复杂，还穿插着情感与理性的纠缠。在复仇的对与错上，使观众难以做出明晰的判断。毕竟原著和此剧所体现的时代背景是不一样的，此剧更具有时代特点，充满现代元素。本剧具备鲜明的美式肥皂剧特点：智慧美貌的女主角、帅气多金的男主角、“流程式”讲故事手法、烧脑的悬疑情节、惩恶扬善的复仇故事等，使此剧在2011年9月一经播出即获得众多好评，到2015年第四季剧终更是引来无数狂热粉丝，在中国也收获了数千万观众。

　　本文以剧集主题为结构，从文学伦理学的角度来分析主题存在的合理性。聂珍钊教授在其著作《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中指出：文学伦理学批评是一种从伦理视角认识文学的伦理本质和教诲功能，并在此基础上阅读、分析和阐释文学的批评方法。文学伦理学批评从伦理的视角解释文学中的生活现象及其所存在的道德原因。“在文学文本中，伦理线同伦理结是紧密相连的，伦理线可以看成是文学文本的纵向伦理结构，伦理结可以看成是文学文本的横向伦理结构。在对文本的分析中，可以发现伦理结被一条或数条伦理线串连或并连在一起，构成文学文本的多种多样的伦理结构。”在美剧《复仇》中，至少有两条伦理主线，一条是阿曼达为父复仇的主线， 一条是格瑞森夫妇掩盖真相的主线。在伦理主线上，生出了无数个伦理结。伦理结在生成的过程中也不断被解构，这些伦理结都是围绕复仇这个主题来展开，而最终随着复仇的结束而解构。

　　一、复仇主题

　　《复仇》背景设置为美国弗吉尼亚州东南部海港小镇汉普顿。女孩阿曼达为了替被陷害叛国罪的父亲大卫复仇，与人调换身份，化身为艾米莉，逐一地清除曾经陷害过父亲的人。复仇主题贯穿全剧，情节曲折复杂。完美的复仇计划被节外生枝的小插曲打乱，复仇主体又变成复仇对象。阿曼达的主要目标是维多利亚，格瑞森家族的女主人，汉普顿小镇的女王。维多利亚曾经深爱阿曼达的父亲大卫，但为了保全自己的家庭，她参与陷害大卫，使其入狱。阿曼达为父复仇，从情感和伦理上都无可厚非。“因你而生的一切苦果，我都要你亲尝。”在她看来，仇人死亡不是复仇的真正目的。简单的死亡不能平衡父亲入狱丧生的折磨，也不能平衡她失去父爱的痛苦煎熬。她要对仇人们进行精神摧残，让他们承担自己所遭受过的痛苦。在复仇中阿曼达的欲望与理性穿插着个人与社会的冲突。她的复仇，不仅是个人之仇，也是社会之仇。在父亲入狱之后，阿曼达无人照顾，自暴自弃，进入少教所。而陷害父亲的人，却飞黄腾达，过上穷奢极欲的生活，每一个人都用背叛换取金钱或名誉地位。阿曼达精心设计的圈套把陷害者各个击破，有的身败名裂，有的家破人亡。她铲除的是给正义之士带来屈辱的社会败类，所复的是社会之仇。在这条复仇主线上，阿曼达的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不断交锋，一方面她的理性阻止她用别人的生命作为复仇代价，另一方面为父复仇的原始渴望又促使她在复仇的道路上继续前行。

　　复仇是一种源自人性的历史文化现象，是以超常态的、极端性方式为特征的人类自然法则的体现。拉法格在其《思想起源论》中指出，正义思想的人的起源是报复的渴望和平等的感情，复仇作为自卫和自我保存的行为，变成集体自卫和集体自我保存的行为。复仇就是报复，是一种主观意志，但复仇成功也是一种新的侵害。阿曼达为父亲复仇，从情感和伦理上都能被观众理解，符合当时的伦理环境。母亲精神有问题，父亲是阿曼达的唯一精神归宿。失去了父亲，对父亲的怀疑，让阿曼达的心理归属感和爱的需求都无法实现。在剧中，充满着阿曼达对父亲的回忆，不断强化报复行为的合理性。但在阿曼达的复仇过程中，她逐渐发现一些事实真相，一些复仇对象背后的故事，于是她不得不调整复仇计划。随着剧情的展开，有新的同盟加入复仇计划，而有些同盟甚至曾是她的复仇对象。在计划的实施过程中她对自己的身份认同和动机产生困惑，一度想要放弃，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复仇行动对亲人朋友的伤害。这时人性因子控制了兽性因子，使她成为有伦理意识的人。因为她感受到自己的复仇行动对其他人的影响：同盟洛兰失去了自己辛苦创立的公司，好友艾米莉失去了生命，儿时伙伴杰克也失去了平静的生活。“复仇剧渲染了阴谋与凶杀、流血与恐怖，弘扬了正义与反暴的呼声，显示了上帝惩恶的神圣，也使人们愈益看清了复仇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即复仇的负价值”。正如前所述，复仇必定会带来新的侵害，导致反复仇。在前三季中，阿曼达是复仇的策划者和实施者，在第四季中她则成了维多利亚的复仇对象。阿曼达的复仇计划出现意外，导致维多利亚的昔日情人的死亡。为了报复，维多利亚设计杀害了阿曼达的爱人兼同盟艾登，这使阿曼达痛不欲生，也体会到了被报复的伤害。复仇的结果是连累到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使他们死于非命，或远走他乡。

　　复仇心理的深层动机确立了复仇主题，但复仇过程中的心理变化也提出一个问题：到底是宽恕还是复仇?在第三季中，阿曼达的同盟洛兰劝她放手时对她说：“你逼迫人们在黑暗中蹒跚而行，所以大家都受了伤害。”第四季中，阿曼达的父亲回来了，他劝阿曼达要宽恕。人性在复仇的过程中被扭曲和异化，但人性中的善一直在渴求温暖和爱。电视剧的情节安排实现了人性的救赎。维多利亚临死前击中了阿曼达的心脏，紧急关头，维多利亚的女儿，阿曼达同父异母的妹妹签字授权将母亲的心脏移植给了姐姐。这一富有戏剧性的情节安排巧妙地展现出人性对善的渴望。正如阿曼达在剧中所反省的：对真正的受害者而言，真正的满足只能通过两种方式实现，要么是彻底的宽恕，要么是用死亡洗脱罪孽。而这也展现出复仇的主题：复仇终将害人害己。正呼应了第一季第一集开头所引用的孔子名言：攻乎异端，斯己害也。这个复仇伦理结随着阿曼达两大仇人的死亡而宣布解构。

　　二、爱情主题

　　爱情以两性的一定的客观物质基础和共同的生活理想为条件，是一种最强烈、最稳当并最专一的感情。爱情离不开社会伦理道德观念，爱情是文学艺术创作永恒的主题。而爱情悲剧贯穿着十分鲜明的命运观念，面对强大的自然力量和社会力量的压迫，人往往认同并屈从于命运，于是爱情悲剧成了必然结果。在美剧《复仇》中，爱情是伴随着复仇出现并变化的另一条主题线索。爱情的缺失与寻找从情感上丰富了复仇的主题线索。爱人之间关系的变化形成一个个伦理结，而每个伦理结又随着爱情的消失甚至一方的死亡自动解构。

　　《复仇》里的爱情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互相利用型和不求回报型。剧中阿曼达经历了三段爱情，分别是仇人的儿子丹尼尔，复仇同盟艾登，青梅竹马的杰克。为了接近仇人，阿曼达设计使丹尼尔爱上自己。在相处的过程中，阿曼达对丹尼尔也产生了感情，但复仇才是她的真正目的，为此她只能掩盖起感情。到剧集的后半部分，丹尼尔发现了真相，对阿曼达只有憎恨，这是因为他的伦理身份已经发生变化。看到这里，观众感到遗憾，一对金童玉女因为父辈的仇恨而不能结合。实际上，带着复仇的目的，他们俩的爱情是互相利用型，只能注定是悲剧。阿曼达和艾登，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因为有共同的复仇目的而走到一起。与其说他们俩之间是爱情，不如说因为复仇的纽带使他们已经成为互相依靠的亲人。阿曼达和杰克的关系发展一直贯穿整部剧作。从开始的“阿曼达”号游艇，到剧终他们一起坐在游艇上在海上航行，让人觉得这是编剧刻意安排，想要制造一个圆满的结局。阿曼达对于杰克的爱情，是不求回报的。为了不连累杰克，阿曼达一直刻意隐瞒身份。为了杰克能得到幸福，她甚至还祝福杰克和艾米莉的婚姻。每次杰克遇险，阿曼达都是不顾危险去营救。在她和杰克的伦理关系中，她的身份一直都没有改变。其实，她本来是想向杰克吐露实情，这时，自由意志战胜了理性意志。但当她看到艾米莉怀孕了，她选择隐瞒真相，这时，理性意志又占了上风。这是观众所期望的善的选择———“一般而言，文学作品为了惩恶扬善的教诲目的都要树立道德榜样，探讨如何用理性意志控制自然意志和自由意志，让人从善”。《复仇》中爱情的缺失和不断寻找，丰富了主题，也使剧集的整体结构更现实更完整。而最终阿曼达和杰克的美好爱情，也象征着人类对于美好浪漫事物的追求。剧中，最具有牺牲精神的是艾米莉。孤苦无依的艾米莉，为了回报杰克给了自己一个真正的家，一直努力付出。艾米莉也是一个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反复斗争的结合体，总的来说，在遇到杰克之前，她的兽性因子占了上风。她为了掩盖秘密可以毫不犹豫地夺取人的生命，此时她人性以兽的部分为主，这也是当时的伦理环境决定的。但后来，她怀孕产子，伦理身份固定下来，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最后艾米莉为了杰克，付出了生命代价，她的爱是不求回报的。剧中另一女主角维多利亚，经历了很多爱情。每一段爱情，都因为掺杂了利益因素而以悲剧告终。她与康瑞德的婚姻是以物质为基础的，她对大卫的爱也是带有目的的。在她的一生中，她始终以实现自己的利益为目标。只要是侵犯到自己的利益，不管是爱人还是亲人，她都可以痛下杀手。在这种伦理身份里，她完全被兽性控制。但对于自己的三个孩子，她又体现出母性的一面，愿意为孩子做出牺牲，这是作为母亲的伦理身份使她的人性因子控制住兽性因子。正如康瑞德，在剧中他如恶魔一般，陷害，杀戮，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但对于孩子，即使不是他亲生的女儿夏洛特，他还是表现出父亲的爱。这说明每个人都是一个斯芬克斯因子，由于伦理环境和伦理身份的不同，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始终在压制和反压制。一旦人性因子严重缺失，人就会被兽性因子控制，陷入伦理困境。

　　总之，复仇和爱情都是伦理道德研究的重要主题，是文学研究的对象。影视文学也是借助艺术想象和艺术， 把现实世界转化为虚构的艺术社会，把现实中的道德现象转化为艺术中的道德矛盾和冲突。通过演员的表演，把人性中的善与恶之争展现在观众面前。在复仇故事中，“惩恶扬善”必定符合观众潜意识的期待心理。阿曼达在复仇过程中欲望与理性、个人与社会等方面的冲突使整个剧集充满困惑和焦虑，其中穿插着错综复杂的情感与理性的纠缠，表现出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的反复斗争。在道貌岸然的外表之下，交织着罪恶的阴谋、无耻的背叛、卑劣的陷害。当复仇者通过周密的规划和巧妙的设计，一步步实现复仇目的，让“善”的一方取得胜利，观众快意恩仇的满足感就实现了，文学作品的教诲意义也实现了。